这是关于两个温柔笨蛋的故事。
Ⅰ、
我与迪戈里先生是在公交车上认识的。
我像往常一样等到了去医院的公交车,踏上台阶便看到了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。
冬日还没有褪去,光线透过窗子将他的瞳色、发色映得很浅,阳光虚假的不真实,为他镀了一层金边。
镜片还氤氲着水汽,渐渐的看不清面前的景象,转而被身后的人推推搡搡向后走。就这样鬼使神差坐在他的身旁。我不敢大口呼吸,怕吹散了梦境般的美好相遇。
从没觉得去医院的路这样漫长,阳光偶尔被枯枝和房屋挡住,他的脸忽明忽暗。
我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他不开心。
大家都只是平平常常坐在那里,也不交谈,也不对视。可是心底突然被谁翻动,难以言喻的绵长忧伤弥漫在我和他之间。
“先生,你要去哪?”
他不理睬我,就只是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。
“今天是个好天气,对吧?”我想获得他的认同。
“是......”他疑迟地开了口。
“所以先生,这么好的天气你要去哪呢?要做些什么呢?”
我锲而不舍,想要问出个所以然。
旁人大概会觉得我年纪轻轻脑袋就坏掉了,不理我也算是正常,可他轻轻地说:
“我要去公园湖边。”
我突然开始心悸,笃定他要跳湖,像个小疯子一样奇奇怪怪地对他说了一大堆话:
“先生,我不知道你要去那里干嘛,可是我只知道湖面还结着冰,跳下去一定很冷......或者说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......不......其实我是想说......”
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,车厢内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我。
灼热的感觉爬上我的脸颊,难以言喻车厢内的奇怪氛围。
“谢谢,但是我只是想去散散步。”他耸耸肩,我隐约能感受到他拼命隐忍的笑意。
我方寸大乱,车门刚好打开到了我要去的那一站。
“那......那先生,我祝您好运!”
慌乱中我还愚蠢地站起来回头鞠了个躬。
他终于控制不住笑了起来,我仓皇而逃。
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很蠢。谁会对素未谋面的人说出这样一大段古怪的话?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只收笃定了他不开心,而那天刚好是他想了结这一切的时候。
我躺在他的怀里,摸着迪戈里先生的胡茬,略带羞涩地对他坦白那一切都愚蠢极了。
“但至少认识了你。”
他低头盯着我的眼睛,在我额头上留下一吻。
“我很久没有出过门了,那天太阳很大我心想要是死在这样的艳阳天下也很不错,就坐上了公交车。”
“不过万幸有你。”
你那样温柔可爱,不仅问候了我还安抚了我。其实你什么事情都没做,在却在我心头留下了一吻。
Ⅱ、
在那之后我每天都能遇到迪戈里先生。
他或是对我笑笑,或是主动对我招招手。不论如何,他还在那。
很久之后他终于向我解释了每每我下站后他去了哪。
“我哪也没去,就坐到终点站在坐回家,并且在回家的途中祈祷在遇见你一次。”
不过可惜的是,我回家不会乘坐那辆公交车。
我使劲亲吻他的两颊,再把他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。
“我们可爱又自卑的迪戈里先生不敢向我索求联系方式啊!”我撇撇嘴,掐着嗓子,“不过没关系!我们的女主角勇敢克服社恐迈出了第一步!拯救了在沉浸在苦闷之中的迪戈里先生。干得漂亮!美救英雄~”
我揉搓他的脸颊,他苦于双臂紧紧搂住我的腰以防万一我用力过猛跌倒在地上,没法反击,只好无奈笑笑来亲亲我的鼻尖。
要到迪戈里先生联系方式的第二周,我的医生告诉我病情没有复发可以不用去医院了。
我长吁一口气,转而又想到了迪戈里先生。
我迫切的希望见到他,手指摩挲着手机的塑料外壳,却迟迟不肯摁下拨打键。
可铃声突然响了起来,手机振动,屏幕上面写着:
[一见钟情先生来电]
我方寸大乱,深呼吸几口气才接通。
“喂?”
“喂?”
声音同时响起,我略带尴尬的住了嘴,可那面也没了动静。
我又鼓起勇气吐露出一句我的相思:
“我们可以见一面吗?”
“我们可以见一面吗?”
好像有谁施了魔法,我的思念像是风寒一样传染给了电话那头的迪戈里先生,耳垂灼灼发热,想到他也想念这我内心就开始雀跃。
“可以。周六我们在公园湖边见一面吧。”
这通电话打过来时已经立了春。
黄昏时下了一场雨。
我喜欢湿冷的空气中夹杂的腥气,可是我不喜欢踩过水坑后在小白鞋上留下的小泥点。那是我为了见他才穿的,不然谁会在初春蠢蠢的穿着碎花裙?那八成是脑子冻傻了。
路边大大小小的水坑映着我的裙角,清冷是初春独特的味道。
我很不开心,因为我的话灵验了,白鞋上全是泥点。
可他见了我涨红了脸,电话里的迫切与激动、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:
“你好哇,见到你真高兴。”
我定定地站在马路边的石台上,心跳如雨点敲击水坑般密集。
我们就只是互相看着,直到小雨淅淅沥沥把衣服浇了个透,直到小贩收摊夕阳下落,直到天悄悄染上夜晚的蓝色。
迪戈里先生终于说话了。
“我想我是爱上了你。”
Ⅲ、
迪戈里先生是个病人。
当然我也是。
我们两个会一起吃药,互相为对方数三、二、一,然后把手中的药片塞到嘴里喝口水飞快咽下。
我和他都不是喜欢吃药的人。
他停药的那段时间经常发病。
他发作的时候睡不着觉,又难过的要死掉——这个“死掉”不是形容词,是真的死掉。
我怕他真的死掉。
我怕我失去他。
于是我会让他躺在我的大腿上,我坐在书房的地板上,念书给他听。
他最喜欢听我给他念《小王子》。
夜色茫茫,屋内敞着窗户,清风顺着溜进屋来掀动轻薄的窗帘。小灯的光芒只能温润书房一角,映黄的书页上勉勉强强能看到字。
“塞德?”
我又轻声叫了他一声,顺着他的背努力安抚他。
“你不要怕了,我在这呢。”
“嗯。”
他只是用鼻音回复我一个单调的音节,毛茸茸的头发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。
“还好我不用被毒蛇咬上一口,去见我的玫瑰。我很怕痛的。”
他闭上眼睛摇摇头,做出一副很怕痛的样子。
“那自尽也很难受的,无论哪种死法都很痛苦!比被毒蛇咬要痛一万倍!”我虚张声势吓唬他。
他摇了摇头,又说道:
“还好我不用像他一样被毒蛇咬一口去见他的玫瑰,因为我的玫瑰就在这儿啊......”
我怀疑是夜太黑了,又只开了一盏小灯,所以他的眼里映着月色,闪闪发亮。
天蒙蒙亮,他终于在我膝头睡着了。
我轻笑着吻了吻他的面颊,却突然滴落下一滴血珠,在木质地板上绽放出鲜红的花。
Ⅳ、
我的病复发了。
我的头发都掉光了,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绒毛。
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抱紧我亲吻我的头顶。
我笑着跟他说我没有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,是不是?
他先是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里不说话,湿漉漉的吻落在上面。
“好看。但我更想念你长发的样子。所以答应我一定要好起来,好吗?拜托......不要再受苦了......”
我鼻头酸涩,喉咙发紧,半句话都说不出。
末了,只哼哼唧唧说了一句:
“好。”
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非要吵着我拉钩,我无奈的将小拇指钩上去,两根手指使劲钩住。
“说好了,你要快点好起来!”
化疗的日子总是苦的,但不过我终于恢复正常可以出院了。
这一折腾过去了大半年,冬天已经变得的很冷了。
迪戈里先生为我披上外衣,摸摸我长出些许头发的脑袋,熟脸的为我戴上帽子,拉好外套的拉链。
他的羽绒服实在是太大,我又穿的很厚,以至于走起路来像只企鹅左摆右晃。
他走在我前面笑,时而转过头来偷拍我。
终于把我惹恼了:
“迪戈里先生存我这么多照片是要收费的!!!”
他听罢站住脚步,快步走回来。
柔软干燥的唇贴上来,旋即分开。
“一个吻、一枚戒指,小姐,你瞧瞧够吗?”
我这才发现我的手上多了枚闪闪发亮的戒指。
“够......还够你多亲几口......”
他噗嗤笑出声来,像抱小孩似的抱起我,又在我脸上落下几个吻。
“我们要一直在一起,享受着人间烟火。”
Ⅴ、
我们两个受尽苦难的笨蛋仍然热爱着这个世界,独爱人间烟火。
-END